“今日，张玉环故意杀人案再审改判无罪。张玉环案代理律师表示，将帮助申请国家赔偿。再多的赔偿，都无法换回丢失的26年。但是，以国家名义赔偿，不仅是恢复正义的必要一环，也是对张玉环的慰藉。有权必有责，用权受监督，把每一项司法权力都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更有力地减少冤假错案，才能让正义温润人心，塑造公民的法治信仰。”8月4日，人民微评对张玉环案发布了这样一段评论。
8月4日，张玉环被宣告无罪，他终于有机会回到阔别二十余年的家乡。至此，张玉环已被羁押9778天，是截至目前公开报道中被羁押时间最长的申冤者。与此同时，为其平反冤案的两名代理律师王飞与尚满庆也倍感欣慰。
在司法机关数年来纠正的冤假错案中，很多被告人的辩护律师发挥了重要作用。诚如全国政协委员、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吕红兵律师在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第二场委员通道上的发言：“我们办的不是案子，是他人的人生”。
近年来，我国不断加大冤假错案的平反力度，纠正了一批冤假错案，呼格吉勒图案、佘祥林案、聂树斌案、赵作海案......冤案虽被纠正，但大部分蒙冤者都在牢里虚度数十年光阴，甚至失去生命，很多案件是因为“死者归来”“真凶出现”等重大翻转才得以被纠正。申诉程序启动难、耗时长等问题始终存在。
张玉环案历经漫长的26年，终得平冤昭雪，且不属于“真凶出现”“亡者归来”的情形，而是按照“疑罪从无”原则进行的改判，这一点意义深远。律新社观察到，作为中国律师社会责任的体现，每一件被纠正的错案背后，都凝聚着司法工作人员、辩护律师、媒体等群体对正义长达数年的不懈追求；判决书中的每一次“疑罪从无”，都是法治进步所留下的深刻足迹。
01二十六载艰难申诉路
1993年10月24日，江西省南昌市进贤县凰岭乡张家村两男童张磊和张翔被人杀害，次日，俩男孩的尸体在村附近的水库中被发现，邻人张玉环被警方定为嫌凶。
1995年1月26日，南昌中院一审判决认定，张玉环用手卡、绳勒、棍打的方式将邻居家两男孩杀害并抛尸水库，犯故意杀人罪。该判决中，南昌中院认为该案“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充分”，罪行严重，但根据案件具体情节，判处张玉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此次审判并无律师为张玉环辩护。
宣判后，张玉环提出上诉。
此后数年，该案经历一次重审和一次裁定，最终维持原判。入狱后，张玉环仍然不认罪，始终坚持喊冤。
2017年8月22日，张玉环向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提交刑事申诉书。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于2019年3月1日作出再审决定，另行组成合议庭对本案进行再审。张玉环的两名代理律师王飞与尚满庆均为其作无罪辩护。
2020年7月9日，该案在江西高院公开再审，控辩双方均认为应改判无罪。经历一个上午的庭审，合议庭宣布择期宣判。
02案件疑点重重
8月3日，也就是张玉环案再审公开宣判的前日，张玉环案代理律师王飞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我坚定地认为这个案子明天的结果是无罪。”他表示，排除两份有罪供述后，全案无任何合法、有效的证据指向张玉环作案。
8月4日下午，申诉二十余载后，因冤狱而妻离子散的张玉环终于等来了案件被平反的结果。当晚，获释的张玉环回到江西进贤县张家村，身披红花与亲属相见。
张玉环案有哪些疑点？两位辩护律师是如何推动冤案平反的？
7月9日下午，推动张玉环再审的代理律师，在庭审结束后接受了上游新闻的采访。
在采访中，谈到为何会接下这个案子时，王飞律师坦言：“判决书呈现给我们的感觉是，如此重大的一个命案，竟然没有任何直接的人证、物证。认定张玉环构成犯罪的，只是他的口供。但张玉环坚称自己是冤枉的，被屈打成招了。”
当年判决书中阐述的杀人动机也存在诸多漏洞。张玉环的作案动机，仅仅是小孩子之前倒了他们家的油盐。一个大人，一个成年人，自己家也有两个小孩，小孩调皮是很正常的，自家孩子也调皮，仅仅是因为孩子调皮就起杀心，而且要杀两个孩子，这一点王飞律师觉得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
阅卷后，王飞律师与尚满庆律师总结出该案至少存在六大疑点：物证缺乏鉴定，无法直接证明张玉环作案，无法排除其他可能性并形成证据闭环；全案仅有的两份有罪供述之间存在很大出入；江西高院终审时没有律师为张玉环辩护，涉嫌程序违法等。出现这样多的违法情形，即使在当时也是难以想象的。
除了两位辩护律师，张玉环案的成功平反也是众多正义之士合力的结果，只不过他们无法走到幕前。尚满庆律师在采访中提到，张玉环的案子能走到今天，其实是合力的结果。王飞律师与尚满庆律师在再审时发现，在有一些笔录和物证上面，划了很粗的笔迹，黑、黄、红等三种颜色，可能不是一个人阅的卷宗，应该是江西高院审监庭的某些业务骨干，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他们）跟我们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
03王飞律师：我是在为整个社会的“张玉环”辩护
“本院认为，原审被告人张玉环的有罪供述真实性存疑，依法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除张玉环有罪供述外，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张玉环实施了犯罪行为，间接证据亦不能形成完整锁链。
原审据以定案的证据没有达到确实、充分的法定证明标准，认定张玉环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不能认定张玉环有罪。”
宁可错杀一千而不放过一个，还是宁可放过一千而不错杀一个？这是自古至今刑法思想的重要争论之一。
前者的思想会造成的结果是，为了惩治罪犯而使得所有公民被置于国家暴力机器的危险之下，每一个公民都有可能成为“张玉环”。后者虽然可能导致一些犯罪行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但那是对于过去行为的评价与否。面向未来时，这种思想避免了每一个公民的权利被公权力践踏的风险。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宁可放掉可能的坏人，也不能冤枉真正的无辜。
接受上游新闻的采访时，王飞律师被问及“给张玉环辩护最大的价值在哪里”，他的回答振聋发聩，指出了纠正冤假错案对于法治建设的重要意义，也重申了律师“维护社会公平正义、保护公民权利免受践踏”的重要职责。
“我不是为一个张玉环在辩护，我是在为整个社会的“张玉环”在辩护。试想一下，在那种残酷的刑讯逼供情况下，任何一个肉体凡胎都有可能成为张玉环。同时，通过个案改善法治状况，给我们的社会带来更多安全感。法律的产生就是要让公民拥有自卫的武器，避免公民权利受到公权力的任意践踏。捍卫社会的公平正义，是我们法律人的使命所在。”
王飞律师是北京泽博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其所在的律所一直致力于为刑事被告人、犯罪嫌疑人辩护并代理行政相对人，防范国家暴力机器的过度伤害、推动行政机关加强依法执法，被众多律师同行评为“正义律师组成的良心律所”。
张玉环案的另一位代理律师尚满庆是广东德纳（武汉）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除了担任张玉环故意杀人案再审辩护人，他还是“乐平冤案”的辩护律师，在该案件中制作的犯罪现场图一举颠覆了法院对律师团队的质疑。疫情期间，尚满庆肩负起律师的社会责任，申请公开武汉市公安局对“8名散布谣言者”的进行处罚所依据的事实、法律及处罚结果。
04帮助纠正冤假错案中国律师在路上
过去，迫于时代的局限性与有限的法治水平，冤假错案不可避免的出现，这是我国法治社会建设中痛心疾首而又不容忽略的一面；今朝，我们敢于直视过去的错误，积极且有力的纠正和减少错误的发生。
在这样一条艰难的道路上，律师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并充分发挥律师的职能。司法机关纠正的一批冤假错案中，被告人的辩护律师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获得了行业乃至全社会的关注和认可。
在这些案件最初处理过程中，辩护律师对关键证据提出了一些质疑，有的还进行了无罪辩护。如果当时律师的辩护意见得到充分尊重和采纳，冤假错案就有可能避免。这些案件的惨痛教训也让我们认识到，进一步加强律师刑事辩护工作的重要性。近年来，国家为实现刑事案件律师辩护全覆盖提供了强有力的制度保障，并强调了要保障律师的辩护权，发挥律师专业监督职能。
引起社会热议的“聂树斌案”的沉冤昭雪，离不开几任律师前赴后继的努力。1994年8月5日，女工康某在河北省石家庄市西郊玉米地被强奸杀害。石家庄警方认定聂树斌为犯罪嫌疑人，经两级法院审判，聂树斌被判死刑。1995年4月27日，22岁的聂树斌被枪决。2005年，王书金在河南被警方抓获，他供述曾强奸多名妇女并杀死四人，其中包括原本已被“侦破”的“聂树斌案”。
2011年9月，正值刑诉法修订，五六十名律师学者联名发表《关于尽快启动聂树斌案再审程序的呼吁书》，引起司法机关的关注。“王书金案”的辩护律师在为王书金辩护的同时，也推动了“聂树斌案”的复查和再审。2013年 10月起，为聂树斌案申诉的几位律师每隔三、四个月便到河北高院的申请阅卷，但均被驳回。直到2014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官方发布消息，将指令山东高院复查聂树斌案。
2016年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对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再审案公开宣判，宣告撤销原审判决，改判聂树斌无罪。
除此之外，浙江“张氏叔侄案”改判无罪；河南“李怀亮案”因证据不足被撤案；内蒙古“呼格吉勒图案”再审宣告原审被告人无罪等一系列平反昭雪的背后，都离不开多位律师辛苦付出。
“呼格吉勒图案”平反后，新华社发布时评“依法承担错案责任，应成体现依法治国的一种惯例和常态。”司法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依法纠正冤假错案，坚定了公民对法治的信仰。
40年来，中国律师积极纠正冤假错案，促进司法公正。除了我们耳熟能详的几个大案及其辩护律师，还有很多律师、司法工作人员、媒体在默默为蒙冤之人奔走，寻找迷路已久的正义。在相关部门、司法机关、律师等群体的共同推动下，再审“启动难、改判难”等问题的解决逐渐成效，同时也体现了我国全面依法治国过程中的刑事司法制度走向文明。
公平正义是人类永恒追求的主题。愿世间再无“张玉环”，也愿每一个公民的权利都能受到平等的保护。
